黎征＿

【羡澄】光与热

“在最后的一瞬间他得到光，

也得到热了。”

云梦水乡，千湖之地。如今恰逢盛夏，晴空万里，连云彩都少得很。大大小小的荷花开满了一池，红白交相辉映，又有那嫩绿的荷叶衬托着，随着袭来的清风微微偏倚。远处青山连绵不断，往日被云雾缭绕的山峰也在此刻显现出来。碧湖上一叶小舟，长篙伸入水中惊醒了游鱼，一条又一条地甩着大红尾巴逃走，生怕自己成了舟上的晚膳。

“诶江澄，你吃莲子吗？我给你摘去。”魏无羡把额前的刘海往后一顺，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脸上带着笑，对着端坐于舟中的紫衣少年道。

江澄拍了拍自个身上的灰，“不吃，你赶紧送我回去，我还得看书呢，谁要陪你胡，唔…”

江澄话还没说完，嘴里就被塞了个冰冰凉凉的圆润玩意，齿间用力，莲子清甜的味道在口腔间蔓延开来。

他瞥了一眼魏无羡，那人正笑盈盈地捧着个翠绿的莲蓬剥着，手里还有几颗饱满的嫩白莲子，“说什么话，好好吃东西嘛，来！师兄喂你！”说着又拿了几颗莲子要往江澄嘴里塞去。

江澄拍开他的手，嗔了他一眼，“自个吃去吧，谁要你喂，又不是三岁小娃娃！”

魏无羡被他拍了也不恼，反而越发起劲地往他跟前凑，他捏着嗓子说道，“你不是三岁，可我是啊。来来来，三岁的小阿羡喂十五岁的澄哥哥吃莲子～啊～”

江澄被他那奇怪的强调弄得慎得慌，“魏无羡！你有病啊！能不能好好说话？！”

“哎呀江澄，我有没有病你还不知道啊。再说了，今天日头正好，出来玩不是正正好的吗？何必回屋跟孔孟两位老夫子在一块谈经论道？”魏无羡见他一脸防备的模样，立马恢复了原本的声调，正个八经地好好说话了。

“我乐意，你管那么多作甚？”江澄对着他翻了个白眼，“有空折腾我，还不如好好做自己的功课，免的下回我阿娘检查的时候又要用紫电抽你，到时候我可不帮你。”

“唉。”魏无羡叹口气，“江澄啊江澄，这话你都第几回说了，结果哪次没帮我打掩护。”

他笑笑，一把揽过江澄，凑到他耳边道，“江澄，你知道不？我可就喜欢你这口不对心的模样，令人喜欢的紧啊。”

少年的声音颇具有磁性，又带着点变声期的沙哑，像树下初埋入的清酒。

江澄被他的话弄得红了脸，一把抵在魏无羡肩上用力把他推开，正想吼一句，“魏无羡！你是不是想死？！调戏小姑娘的招式还敢放我身上使！”结果魏无羡刚才被他那一推，重心一歪往船外头翻去，连带着整条船一起翻了，船上的江澄也晃晃悠悠地一起掉了下来。

江澄掉下来时猝不及防地呛了口水，不过好在他从小生活在云梦，水性极好，凫水自然不差，没多久就从水里冒出头来。不过偌大的碧湖上却只见一池随风摇摆的莲花，翻了的船和他一个人。

魏无羡在水里游得比鱼都畅快，怎么没见人了？不会被船砸晕了沉湖底去了吧。

江澄一想，连忙一头扎进湖里，睁着一双杏目在湖底看着，可他在落水处游了一圈，气都没了，也没见魏无羡半个人影。

江澄游上去换气，他甩了甩头，在脸上抹了一把，喊道，“魏无羡！你在哪？！”人没沉下去，那肯定就游上来了，魏无羡这家伙，又想诓他！

江澄还记得魏无羡刚学会凫水那会，动不动就往池子里跑，还老爱在他面前假装溺水即将不久于人世，而且恬不知耻地哐他说亲一亲就好了，弄得自己被这不知羞的家伙占了不知多少便宜。

真是气死人！

这边江澄还在计划着怎么把魏不知羞揪出来好好揍一顿，魏无羡已经幽幽潜入水底，悄无声息地从水下靠近江澄，他游到江澄身旁，甚至于周边的游鱼都没有注意到，眼疾手快地抓着江澄的脚踝就是往下一扯。

“啊！”江澄再一次沉进湖底，还没等他弄清扯自己下来的是个什么玩意就有个人把他抱在怀里，接着就有个东西凑到他唇上来了，温热的，软软的，是另一个人的唇瓣。

江澄有点晕头转向，他伸出手去捶魏无羡的肩膀，奈何他力气向来没有魏无羡大，锤了半天也没把人锤开，只能任由着对方把自己吻得七晕八素，不知天南地北。

魏无羡吻得很虔诚，在他唇上细细流连了一会儿才撬开他齿关探舌而入，仔仔细细地扫荡着他口腔的每一处，未散去的莲子香也被尝了去。

少年暗恋的情愫谁没有，偏偏他魏无羡喜欢的不是身姿娇小，吐气如兰的娇俏姑娘，而是自己身边从小一起长大交情好到祠堂一起跪，责罚一起挨，莲藕排骨汤绝不一起分的好师弟——江澄。

魏无羡旁敲侧击，江澄面色如旧，半点没有对他有意思的感觉，魏无羡觉得自己那颗脆弱的少年心都快被自家师弟摧残成渣了。

真是难受……

江澄觉得自个可能会成为第一个因为接吻而窒息的人，他是真快没气了，脸都快憋成青黑色了，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狠狠地往魏无羡腰上一掐，终于把这位属狗却怕狗的大爷掐醒了神，然后做出一个向上的手势后，利索、毫不拖泥带水地晕了过去。

伴随着魏无羡一声“江澄你撑住啊！”，江澄被他抱着送去了医师那。

“阿澄。”江澄醒来时就看见江厌离正坐在自己床头，手里端着一碗姜汤，正热腾腾地冒着气。

“阿姐。”江澄揉揉额头，眼睛往房里一瞥，“魏无羡呢？”

这不知羞的，占完便宜就跑了！江澄恨得牙痒痒，看我待会不抽死他！

“阿羡送你来了过后自己也倒了呢，大夫说是有些中暑了，让他歇着去了。”江厌离笑道，“阿澄，你怎的也会跌水里还不晓得凫水啊？”

被江厌离这么一问，江澄脸都涨红了，怎不能说他是被魏无羡亲着亲着没气了，然后晕了吧，太丢人了，不说不说…

“我…我不小心脚滑…跌进去的…”江澄说到后面越来越小声，这谎撒得他自个都不信，更何况江厌离呢？

江厌离把手里的汤递给江澄，拿着绣帕擦了擦江澄额上冒出的汗，“好了好了，不愿说便不说了，我又没逼着你。”她轻笑着，“不过阿澄的嘴好红啊，若是阿澄是个女孩子，阿姐还会以为阿澄偷抹了阿娘的口脂呢。”

江厌离这话更是让江澄羞到了极点，他把汤碗往旁边的空凳上一搁便慌忙翻身下床凑到桌前去瞅自个的嘴唇，果然是较平常红了许多，跟抹了口脂一般。

我现在不想抽魏无羡了，江澄想道，果然还是直接分尸了好。

“阿姐，我去找魏无羡了，汤就不喝了。”

江澄绕到了魏无羡的房间里去，进门便看见那人半死不活地斜躺在床上，两眼无神的只盯着屋顶，看着跟个木头人偶样的呆滞，脖颈处几块青紫，那是大夫捏的。江澄以前中暑时也捏过，那时他小，听人说捏这个特别疼，便死活不让大夫近身，后来是虞夫人亲自上手两指一并往他脖子那捏，疼得他登时眼睛里冒出两颗圆滚滚的泪珠子。

“喂魏无羡。”江澄戳了戳魏无羡的脸，“还活着吧？活着就给我吱一声，什么都不说你想做哑巴啊？”

魏无羡眨了眨眼，表示自己在听，他接着盯了一会屋顶，道，“江澄。”

“干嘛？”

“我同你讲啊，那个瘦老头鸡爪子般的手往我脖子伸过来的时候，我差点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魏无羡说着说着，那双多情的桃花眼里掬着几滴泪，他声泪俱下地抱怨着，“真是…太他妈的疼了,老子魂都要被他捏得飘出去了……”

江澄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头，“没事没事，我都懂。”

“江澄江澄，我这么痛的话，你可不可以亲亲我啊～”魏无羡翻了个身面对着他，露出个孩子气的表情，甜甜一笑，道，“亲一亲，痛痛就都飞走啦～”

江澄没想到魏无羡又不要脸地来讨亲，明明之前的帐都还没开始算，这家伙又想着往上头添新帐。他冷笑一声，抓着一边的枕头往魏不知羞的脸上砸去，“亲你个头！还把我当小孩糊弄呢！”

“啊！江澄啊江澄，你好狠的心啊！我这边还痛着你却又砸我，欺负三岁的小阿羡，江澄你太坏了！呜呜呜～”魏无羡以袖掩面，佯装哭泣，声声控诉江澄的“恶行”。

魏无羡装了一会，发现江澄居然没反应，既没吼他也没有暴打他一顿，就坐在那看着自个在这装哭。他正想去瞅瞅江澄到底怎么了的时候，却听见对方发声了。

“魏无羡，你之前在船上的时候说喜欢我，是真的吗？”

魏无羡起身坐直了，看着江澄脸上一派严肃，他便晓得这档子开不得玩笑了，朗声道，“当然是真的。”

他挪了挪身子，坐得离江澄近了点。他比江澄高一点，微微低头，便能看见江澄杏眸上纤长的眼睫，微翘着，洒下了一片阴影。

“最开始我诓你亲我是觉着好玩，我每回装溺水你都信了，哭哭啼啼地凑到我脸上亲一下，然后拿着我的袖子抹眼泪，小脸哭得红红的，跟果园里的熟透的苹果样的，可好看了。”魏无羡手里绞着衣角，心下有点紧张。

平日调戏小姑娘，他定然是个老手，可要说正个八经的告白，他这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后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喜欢上你了。你笑我会开心得上蹿下跳，你难过我就想使尽浑身解数逗你开心，你生气我也会想把那个惹得你生气的小兔崽子暴打一顿…啊，总之我也不太清楚要怎么说。但是江澄，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魏无羡碰了碰江澄的手，见对方没有阻拦便双手握紧了放在胸前他眼神真挚，语言如火一般的炙热，“魏婴喜欢江澄，魏无羡喜欢江晚吟。”

少年的告白没有华丽的词藻，全凭一颗火热的真心，剖心沥肝地挖出自己的真情实意，双手捧在心上人的面前。

“魏无羡，说真的。”江澄道，“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告诉你吧。”

他笑笑，似夏日吹过的凉风般舒爽，“我也有一点喜欢你。”

魏无羡闻言，欣喜若狂，他“嗷”的一声后扑上去抱住了江澄，使劲往人身上蹭着，“江澄！我爱死你了啊啊！”

“魏无羡你小声点！你想被全莲花坞的人都知道吗？！”

“啊～，知道了知道了。”魏无羡又冲着他眨眨眼，“那个江澄啊，你现在可以亲我吗？”

江澄愣了愣，一手伸过去蒙着他的眼睛，继而笑骂道，“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说着，凑过去在他的唇角落下一吻，轻轻的，带着莲子的清香。

今天很温暖，像被光与热所笼罩。

Ps.想磕糖的话，看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下面是刀。

“但是像含光君这样的，我就很喜欢～”

江澄看着那个人换了一副皮相，躲在蓝忘机背后嘻嘻笑笑地说着话，他手上的紫电光芒忽暗忽亮的，像极了他这些年来飘忽不定的情绪。

他袖里那只本来凉凉的笛子此刻却如同把火钳，烫得他皮肤似乎下一刻就会着起火来，令人难受得很。江澄有点想把这管破玩意狠狠丢在那人面上，狠声骂道你这做的什么破玩意，可他突然发现好像不行了，他们之间隔了好多好多，像一层厚厚的墙隔开了，对方有什么他看不见，对方想什么他也不知道，于是就这么散了。

他心里不禁冷冷地嘲讽了一番，果然，都是骗人的话。

“这个人，我带回蓝家了。”

带走吧带走吧，不是他的，终归得不到。谁爱要谁拿去，与他无半点干系了。

藕断了尚且还有丝连着，可他现在只想着把这点丝也一根根断了，从此不要再也牵挂了。

什么光，什么热？

江澄咬牙，他眼里像要流出什么来，眼圈泛着红。

分明只有无穷尽的黑暗与寒冷。